❐ 魏琦
【资料图】
画和诗是天生的一对,自从艺手相携,它们就星月同框至今。古人言,“诗是无形画,画是有形诗。”画和诗同袍对袖,有如舞台上的“青衣花旦”。无怪乎宋晁以道赞叹:“画写物外形,要物形不改;诗传画外意,贵有画中态。”从古到今,为画题诗无论是自题还是他题,都是文人雅士“竹怜新雨后,山爱夕阳时”的“情巢飞雀”,那画幅里所谓无墨的妙处,恰可作诗兴遄飞的“云天”。
宋徽宗赵佶不爱江山爱丹青可谓天下唯一,他把诗带进了画幅,让这对“姊妹花”开成绝配。岂但妙处在无墨,留下诗行化鹭飞。“妙处多从无墨求”的虚白一时成了画里的C位,诗当仁不让登堂入室成了“座上宾”。他的《蜡梅山禽图》读来本就像一首言情诗:画中蜡梅孤傲无叶,可纤瘦的梅枝节节向上星点着寥落的梅花,满幅雪花轻舞,一对白头翁无视严寒亲偎于枝头。此花鸟画已不是五代黄荃富贵北宋徐熙野逸那么分野了,花鸟画以文人气韵出现幸有赵佶的“圣手游艺”而面目一新。许是犹嫌画面表白不够而未尽兴吧,他还题画中诗一首:
山禽矜逸态,
梅粉弄轻柔,
已有丹青约,
千秋指白头。
古人说得好:“画难画之景,以诗凑成。吟难吟之诗,以画补足。”《蜡梅山禽图》两者都不是,用王国维的话说,诗写得真“不隔”。即便有“重要的话说三遍”之嫌疑,也是即景自况。丹青误国已全然不顾,赋诗铭志却铸心不改。诗中的意得志满在亡国后被读出五味杂陈。看这样的画读如此的诗,除了叹息赵佶命运的阴差阳错,更让人惊觉艺苑里那双长袖善舞的手恰恰摧毁了大宋江山的一切,把荒淫和无能亲自钉在历史耻辱柱上。
到了元代,赵孟頫排拒宋画风,遥接五代董源而复古,画面进一步简率,这为文人率性题跋题诗扩大了“版面”。读题画诗和忍俊不禁为别人的画题诗都是共情同频所致。
齐白石《蛙声十里岀山泉》若比作“有形诗”其家喻户晓不亚于宋柳永“凡有井水处皆能咏柳词”。彼时此画的印刷量奇大,环壁处处可见。画中那些蝌蚪们顺流而下仿佛就可流入掬起的掌中,儿时梦一时成了“快乐蝌蚪们”的栖息地。不懂得它为何画得好,但丝毫不妨碍可游入袖管供杯养着的乐趣。以至成年后与它几度偶遇,想起童年内心曾为它留下最尊从的位置,就有为它作诗的冲动。齐白石大师题画诗写得好,读来就像他的写意画有一挥而就的快感,口牙脆瓜,亲民的烟火味里心广从流,大气包举,味足如肉蔬直可下酒。可是偏偏这幅就没有他的题画诗,或许查初白的诗“蛙声十里出山泉”一经老舍出题白石“答卷”已意完神足,如镜写影的高妙诗已多余。但其“缺席”却为万千拥趸又一次命题。读此画不知不觉几十年,两鬓染霜仍萦怀不去,岂能不作一首诗呢?
放白无价点金墨,
十里江南眼底听。
好是一泓梦解语,
流经袖管夸天真。
我作这首诗好不好不论,心结已了,算是对它培养了我童真天趣,自守雅兴的崇高致敬吧。
还是齐白石大师,偶看画展,又与他的画不期而遇,只不过这次他是为别人的画补笔,补笔时已88岁高龄,补笔的对象徐悲鸿也,画名《竹梅图》。徐悲鸿用枯墨勾勒竖石轮廓,淡敷粉彩,用双钩拉出几竿翠竹,婆娑的竹叶似在风中飒飒作响。白石老人从石后用笔斜出一枝遒劲的蜡梅,花开满枝,红粉灼人。竹枝耿介高洁,梅香氤氲相拥。竹梅的交流一看便知真识相融,手足相谢。后来我得知徐悲鸿两度力排众议,请白石老人出山,为国立艺专授课,不厌其烦力推白石老人大作,使得他的作品从此洛阳纸贵,名震中外。徐悲鸿英年早逝,白石老人闻讯亲往拜谒徐悲鸿的遗孀长跪不起。听了这样泪流的佳话,再读这幅两代人合作的画,那种被稀释的人间真情仿佛寄寓于梅竹,叫人直叹世间至情何以如此圣洁。我想徐悲鸿之于齐白石,有若钟子期之于伯牙。简单的画里拳拳之心,殷殷之情可鉴。为它题一首诗岂能归于“纱帽底下好题诗”的俗道?
石抱梅竹知劲洁,
高山流水古难逢。
为梅竹叶题千誓,
梅亦报竹孕百红。
写完此诗,我欣慰一笑。不负有幸拜读两位大师肝胆相照的知音宣示。
是谁说的:把观者想看的那部分隐藏起来,最能激发强烈的兴趣与情感。于是,让想象者有事可做成为可能。中国文人画讲究意高笔简,非到处皆妙焉。画面的留白似有意为送詩成吟者而备,会心者便有了“目送飞鸿,手挥五弦”的感觉。题画诗嘉惠士林,风被艺苑从来不是独乐孤美。此时面对一幅好画,它画出了你的饥渴又解除了你的饥渴,空前满足时何不豪兴一番!
可贵者意,可得者识,意与识会,有诗为证嘛。
(癸卯暮春于鹭鸣轩)
审读:汪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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